孤独,是一个人望着一个陌生的方向
我喜欢那些静默的、单调的故事。它们通常结构单薄,又面目模糊,从乏味的起点出发,走向茫茫无际的另一端。
一个人带着一张地图从西伯利亚逃出来,她跑啊跑,跑啊跑,跑了很久很久,一路上都是干涸的荒漠,一样有生命力的东西都看不到。后来她终于看到一株大树,她就抱住那株大树说个没完没了。
一个人戴着面具与丈夫做爱,面具之上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,面具之下谁也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。她写很长很长的日记,在最后的一页纸上,她写道“我们朝夕相对,你是离我最近的人,但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,这也是我离开你的原因。”
一个人很喜欢画画,毕业之后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工作,他就寄居在母亲的老屋中,听闻母亲的叹息声,他坐在临街的窗口,画一只一只长颈鹿。长颈鹿的脖子从巴士顶伸出来,长颈鹿穿过飞机场,长颈鹿尾随孩子走进游乐园,长颈鹿张开嘴巴缓慢地咀嚼……
这些故事披着不同的外衣,却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:孤独。故事是托起孤独的很好的载体,保罗·奥斯特在他的自传体小说《孤独及其所创造的》一书中写道:“唯有在孤独黑暗中,记忆的工作才会开始。”叙事的手段,恰恰成为与孤独相对的一种方式。当孤独在隐喻之中得到了命名,其沉重的一面也随之减轻了。
是的,ta的名字叫“孤独”
我知道自己写不好孤独。孤独是我在这里,你在那里,无法共享也无法相互拥抱,而我能够言说的,也仅仅是自己的体验。
蒋勋曾经将“孤独”切割为六个面向,以工匠般的耐心去打磨孤独这颗宝石。我不想那样细致地去剖解孤独,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。我只想同你说一说,语言的孤独。
语言之所以被创造出来,原是为了沟通。但受限于每个人的经历与背景的不同,语言产生的那一刻,也诱发了更多的隔阂与误解。人人都抱持住自己的巴别塔,遥遥地望向对方。在对话当中,又常常省略语境,却期望能达成默契般的共识。
一句不带标点的“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”,尚有七种拆解方式,你所读出的意味又是哪一种呢?“下雨天,留客天,留我不?留”与“下雨天留客,天留我不留”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解读。而寻常生活中的对话更是有多番面貌,多重解读。去看对方说了什么固然重要,去看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部分,则会让交流多出更大的伸展空间。
一旦我们在对话开始就有了预设与判断,那么这场对话也必然以乏味无聊而告终,甚或冒出烟火味儿,让一段关系以秒速5cm或者更快的速度下降。
我曾经很想和一个朋友谈论自己生活当中的困境,她是我幼年时代的挚友,我们曾一起探讨过爱情,也探讨过死亡。但随着生活轨道的分岔,我们渐渐走向了不同的路口。她有我渴望已久的稳定,而我有她所没有的自由。那一次,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话语体系之中,她刚刚听我说了一个开头,便不耐烦地打岔道:“我看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?自由自在的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她的应答让我把所有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,我知道她无法理解我,我们占据着不同的巴别塔。于是我报之以微笑:“是啊,挺好的。”之后,我们转而谈论天气与食物。
我也曾自以为是地打断过别人,放下了初心与好奇,用自己的经验去替代他者的经验。人们有时会戏谑称,“呵呵”是对话中的终结者,真实的情况却不止如此。盲目的鼓励句,如“加油”、“一切都会过去的”;带有评判性质的话语,如“你怎么能这样?”“你也太蠢了吧”等等都能让一场对话走向戛然而止,让原本想要进行沟通的个体陷入孤独之中。
失效的对话,让个体走向更大的孤独
所以,好的对话常常要求参与者作为一面镜子去如实地照出对方的样子,跟随对方的节奏,尽可能地保持客观中立而不作预设性的评判;或是成为一个容器,去容纳广袤天地之下广袤人性的参差多态,给予对方稳定的支撑及温柔的抱持。这种种给予,也终将投桃报李,回落到自身。
有时候,苦于找不到好的聊天者,我宁愿跑去图书馆,在不同的书架间转来转去;或是走去山林溪水之间,看一看天空,听鸟儿鸣唱。书籍与自然都拥有浩大的空间,不言不语,却能引导我们完成有关自我的内部对话,也算是一桩乐事。
当然,我仍然期待美好的对话,不止于聊天气,聊事情,也谈感受,谈心情,触及最深的渴望与最深的恐惧。
回想多年以前,我曾经写过这样一番话:
“愿意和我谈一谈春天的树,树上的鸟儿的,是陌生人;愿意和我谈一谈ta自己,事无巨细都说得很清楚的,是朋友;愿意和我谈一谈我的,才是爱我的人。”
经年后再看,能够谈及彼此间内在最深的渴望与最深的恐惧的朋友,已经越来越少了。而爱更是惶惶不可求。我多么期待深度的对谈,用语言去触碰另一人的灵魂;我多么期待能在对方的眼眸之中,看见更加清晰的、立体的人,也看见对方心中,那无边无际的蓝天碧海——该有多美。
那样的时刻,或许在很久之前,或许就在不久之后,谁知道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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