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科学地保护方言、善待方言,首先必须正确地理解方言的社会功能以及方言与普通话的关系。
假如我们设计一份问卷调查:方言的社会功能是什么?不同的人群,他们的第一反应,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。
当地老百姓的回答可能是:方言是我们生活当中经常用到的交际工具,也是我们地方文化、地方文艺的存在形式,还是我们表达同乡情谊的一种方式、手段。在异国他乡,遇到老乡,喜欢用家乡方言表达和增强同乡的情谊,因为方言是母语,饱含母爱、乡情。特殊情况下方言还带有一定的私密性。
从事语言文字工作的人,提起方言,可能认为主要是构成和谐语言生活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,是现代国民语言能力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,还是保护当地文化的一个切入点。
从事语言文字研究工作的人,说到方言的功能,在他们心目中,可能主要是研究语言的一种十分鲜活、异常丰富的材料。
把不同人群的不同回答总括起来,方言有交际功能,有保留、传承当地社会文化的功能,有传递乡情的功能,是构建和谐语言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,是当地国民语言能力的一个重要方面,还是研究语言的十分生动的活材料。
那么在汉语中,方言与普通话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?
普通话是民族共同语,方言是民族语言的组成部分。方言和普通话既有明显的差异特点,又具有密切的联系,因为它们具有共同的来源和内在的联系。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,一是主从关系,这是从社会功能这个角度来说的,二是互相渗透的关系,这是从历史和前景来说的。
从社会功能这个角度来说,普通话是民族共同语,占主导地位。普通话不但是方言区与方言区之间交际的工具,而且是我国民族与民族之间交际的工具。方言则居次要地位,它仅仅是一个方言地区内部的交际工具。这就是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》明确规定“国家推广普通话”的道理。
1979年我刚调到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的时候,文改会的老人就给我讲故事,说刚解放的时候,北方干部南下去宣传、推行国家的政策法令。在方言复杂的地区,他们要带上几个翻译,因为每一个翻译只会讲北方话和当地的一种方言,到另外一个方言地区就要换一个翻译。试想,不推广普通话,连国家的基本政策都无法推行,还谈什么国家的四个现代化。
面临这样一种严峻的形势,国务院在1956年2月6日发布了《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》,对全国各行各业、各机关、组织、团体都提出了推广普通话的具体要求。同年3月12日中央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成立,陈毅副总理任主任,各省市也都先后成立了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。
由于持之以恒、群策群力,大力推广普通话工作,经过将近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,在我们这样一个幅员辽阔、人口众多、方言复杂、文化多样的国家取得了大约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国民基本上能听、能说普通话的巨大成果。在地区间、在民族间,共同语这个环节没有出现交际上的阻塞,没有拖累国家统一、民族团结、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进程。
我们还要看到,今天我们能够如此潇洒地提出善待方言的口号,一方面是构建和谐语言生活、传承地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需要,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多年来大力推广普通话的结果。在语言文字工作中,在推广民族共同语这个环节上,我们已经没有大的后顾之忧,我们现在已经有可能分出精力去保护方言,去保护方言文化。如果没有推普为我们解除了地区间、民族间难以沟通的障碍,当前出现的普通话与方言和谐相处的局面是难以想象的。试想,如果在上世纪五十年代,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,就提出保护方言、善待方言的口号,我们的推普工作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?
我曾经打过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。如果我们还没有解决温饱的问题,我们在穿戴上,无可奈何地只能接受以灰色的、式样单调的衣服为主这样一个现实。当我们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,我们男的就要求穿西服,女的就要求穿旗袍,就有了着装多样化的要求和可能。面对来之不易的推普成绩,我们当然要认真总结几十年来推普工作的经验和教训,但首先要肯定的是大力推广普通话工作对咱们国家、咱们民族阔步发展的正能量和正效应。
从历史和前景来看,普通话和方言又是互相渗透的关系。不但普通话从方言中吸取了有益的养分,得到了丰富和发展,比如许多方言词汇不断地进入普通话,滋养着民族共同语的健康发展,“不搭界”原来是上海方言中经常用到的词语,现在在普通话的口语和书面语中也出现得越来越多。同时,方言也从普通话中吸取养分,得到了丰富和发展。
我的老家是江苏无锡。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离开故乡外出求学和工作已经五六十年。每次回家,我会敏感地发现无锡话中也在不断地增加普通话的成分。比如“闲聊”,无锡话以前说“讲老空”,(“过来讲讲老空”),现在则说“扯扯”(“有空过来扯扯”),显然引进了普通话的相关成分(“闲扯”“东拉西扯”)。大家听上海人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发现,他们说一般词语多用上海话,遇到书面语色彩比较浓的词语,往往会很自然、很流利地转换为普通话,方言和普通话互为补充,听起来十分有趣,也十分舒服。当然,某一种方言是强势还是弱势,往往要取决于当地政治、经济的发展水平。
只要我们正确认识普通话和方言的社会功能,正确处理普通话和方言的关系,我们就能够构建和谐的、高效的、顺畅的、广大民众乐于接受的语言生活。